出版:《我·我们 曾梵志的绘画1991-2003》，湖北美术出版社，2003年，第132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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描述:曾梵志的“面具”时代

1991年，曾梵志毕业于湖北美术学院，第二年他的《协和三联之二》在广州举办的“九十年代中国美术（油画）双年展”获优秀奖；并参展1993年1月由栗宪庭、张颂仁策展的“后八九：中国新艺术”。作为一个崭露头角的年轻的艺术家，他以富于生气的绘画能力立即获得了肯定及赞赏。

1993年3月，30岁的曾梵志决定离开家乡武汉，来到北京拓展他的艺术道路。他坚信，只有在这个能够看到更多展览和更多艺术家的城市，才能够滋润自己不断变化着的“心绪 ”（吕澎，《“心绪”的故事-曾凡志的艺术》）。而当时的北京做为中国政治及文化的中心，正在经历着剧烈的社会变革。新来者在现代都市中所经历的疏离冷漠感，新环境中的人际交际的屏障，给他的艺术创作带来灵感，使他的艺术表达上到达一个重要的转折点：从1994年开始了“面具”系列。

《面具》系列从1994年开始，到2001年结束。早期的《面具》系列由于艺术家本人的经历和感悟，着重强调人物在巨变的社会环境中，由于沟通的障礙以及对现实的不适应，人物常常带有明显的紧张和恐惧感。这一阶段的大多作品淡化人物的环境，而以单色背景的构图方式，将观者的注意力集中在显得更具孤独感的主人公身上，以及他们那种透过面具而表现出来的情绪。手部也多数被处理成了痉挛状，无所适从的摆放方式更表现出人物的紧张和不安。这些作品强调对生存感觉的表达，以及在没有安全感的现实世界中，主人公面对外环境的挣扎。

随着面具系列的深入，曾梵志的作品开始变得明亮，各种风景也开始出现在作品的背景中。在这些作品中幽默与焦虑两种截然相反的情绪交织着，而这些正是都市化生活所赋予我们体验的两极。

“从1997年，《面具》系列风格更加优雅化。大部分作品的背景以优雅的灰兰，灰黄，灰粉红为色调。笔触近似缓和的平涂，色块与色块的边界没有锐利的硬边，而且柔和的过渡，使整个背景象大光圈下的远景那样朦朦胧胧。这些都为画面增加了抒情和舒展的气氛。人物动态趋于优雅和平静，手的处理也改变了前期的紧张和痉挚，代之以平静和正常的姿势，或者干脆把手放进衣兜里使人物动态悠然自得。仿佛看破红尘，也许“面具人生”才是真正的现实，不必为之惊恐和不安，“心远地自偏”，便可泰然处之。这种心理上的“退一步海阔天空”，才使他的画面多使用“海阔天空”或“窗明几净”的背景，人物才有悠然自得的平静感觉，笔触的表现性也随之消失。只有大头小身子的处理才使人感到作者似乎把所有的忧虑和心事深 深隐藏于大脑，仿佛人的身体永远不堪忧心忡忡的头脑的重负。至此，在曾梵志作品中，早期表现主义的因素逐渐让位给形象的意象和象徵化的处理，或者说此时作 品中的表现因素在刮刀的处理下被隐藏于面具中，人们可以通过画面，去透视被作者掩盖起来的、或被优雅化了的内心的不安和痛苦。这也许是人在今天的环境中不 得不有的一种生存的感觉。”（栗宪庭）

较之前的《协和医院》及《肉》系列，《面具》系列中象征性和隐喻性增强，而表现性则较之缩减，着重呈现社会个体在剧烈社会变革中的存在状况，以讽喻的方式表达对失落的自我，迷失的精神状态。曾梵志说到：“《面具》作品中所关注的仍然是活生生的人。我采用夸张、变形的手法，强调在人和人的过分亲密和大笑背后所隐藏的虚假。合影式的构图安排，场面的戏剧化处理以及人物脸上各种表情的假面所营造的一种近似于装腔作势的舞台效果。由于假面的存在，人和人之间更保持着一定的 距离，无法真正地心心相映。当大家都隐藏着真实的自我和各种欲望时，出现在公众面前的形象也不过是一个假面而已。”（冯博一，《曾梵志—假面舞会》）

在画面构图上，曾梵志以硬朗的边缘线笔触，对人物形象进行了结构上的变形处理，人物形象则以夸张的表现方法呈现，主人公们都戴着白色的面具，可是这些面具并不是僵硬的化妆舞会面具，而是与真正的面部特征非常接近，甚至近乎具有透明感，以通过面具来表现人物的情绪。而手，脸，眼睛等器官则以不成比例的方式突显，呈现出在现实生存状态中的主人公之间的紧张、虚伪和隔膜感。另一方面，以不同的服饰来暗喻人物的不同身份，象征着不同的社会角色或社会地位。

在绘画技巧上，与之前系列中以大笔触的表现线条的技法不同，曾梵志开创了他绘画的新技法：在画面形象的塑造过程中，不断地采用刮刀把原来的笔触刮平，使画面呈现一种平面的质感，模糊了作品的表现性，使人物产生距离感与虚渺感。另一方面，人物画法平面化，尤其在阴影处以中国传统水墨写意的技法来处理明暗关系，并突现人物的线描基调。从技法上，通过对中国传统绘画的传承以及西方油画技法的应用，开创了独特的曾氏绘画语言：以其超凡的表现主义绘画风格，融合了中国传统绘画技法的特点，而赋予作品深刻的现实主义意义。

表现主义的绘画风格

在《面具》系列中，曾梵志以富有极强刺激感的腥红色描绘头部与手部中裸露出的额头，耳，脖及手等部位。呈现出仿佛被剥了皮后的鲜红肉体及粗燥的纹理，表达出血腥暴虐的残酷想象。这种方法延续了他的《协和医院》及《肉》中的表现主义风格（见附图），而这种表现风格是更渗透了苏丁（Chaim Soutine）的色彩造型、席勒（Egon Schiele）的线条勾勒的精髓，使绘画更富于直觉的肌理，呈现出自由，狂放的表现主义绘画特点。
　　　　　　
中国传统绘画技法的传承

作为一个当代艺术家，曾梵志并不排斥传统，他的作品中一直保留了传统中国审美的本质。例如，对服饰褶皱的刻画，他采用了中国水墨绘画中的明暗对比法，使观者感受到了画布的起伏。而对布景中一些微型山峰的描绘，更让人联想到宋代文人山水画法：并不细画山体的起伏形态，而着重骨法，用色浓重，并借鉴中国画的层层渲染法，使微化的山峰仍具巍然的气势。

作品的现实主义性

当中国进入21世纪，经济已是快速发展，生活品质也越来越高，而身处其中的个体却彼此疏离，充满隔阂感。曾梵志以其独特的绘画方式指向个体在现代社会的生活态度，更是在特定历史情境下中国人的生存状况，使作品具有时代感及现实主义性。评论家冯博一对此评论到：“透过都市风景线的色彩和芸芸众生面容的暂时虚构，表现出的是艺术家的敏锐的艺术感知力和社会责任感，同时，让人体味到批判现实主义艺术家的创作使命，感受 到直面人生的情感力量。这一创作使命和情感力量出自艺术家的真诚态度，对现实不作粉饰，不事媚俗，如实地揭示以显示艺术家的真挚的人格力量。这无疑是对现实主义艺术的一种增益和补充。”（冯博一，《曾梵志－－假面舞会》）

这张创作于2001年的作品，是他最为著名的《面具》系列中晚期作品的典型代表作品。画面着重人为设计的方式布景及构图，而非来源自然实景实物。艺术家家像是舞台的导演，展示给观众这一幕场景：主人公脸上戴白色的面具，目向观者，从容自若，屹立在山峰上。远处的地平线处的一抹紫红色似灿烂的晚霞，粉紫色天空些许倒映在地平线下的海洋，恍惚形成“秋水共长天一色”的景观。

面画中青男子，穿着考究体面：时尚的四扣西装套装配以英式的Ascot领带优雅合体，左三分开的发型清晰光亮，表示出主人公拥有良好的社会地位及生活品质。而所立于山峰之上，更暗示者主人公已处人生巅峰处。脸上的面具薄如蝉翼，脸部的轮廓肌肉清晰可现。然而，那空洞无神的眼睛以封闭的十字替代瞳孔，是对世界漠不关心，更是封闭了与他人心灵沟通的通道.这个成功但却又孤立的形象正讽喻了当今社会中普遍 的人的精神状态。此时，面具以一个符号性和象征性的作用的图像，影映着现代都市人之间的疏离和隔阂，以及伪善、造作的虚假人性。